崩塌边缘 大众帝国的十字路口

“或面临180亿美元天价罚款”、“影响超过英国石油公司漏油事件的世纪丑闻”、“德国乃至整个欧洲经济遭受打击”、“新一轮全球股灾将起于此”……这件被称为大众集团78年历史上的最大丑闻究竟会否带来一个商业帝国的坍塌?法律和经济层面上大众集团又将面临何种裁决?新CEO穆伦能够带领大众重生吗?

一夜崩塌的背后

从9月18日美国国家环境保护局对大众尾气排放涉嫌作弊的指控开始，到9月25日保时捷首席执行官穆伦接替文德恩成为大众新一任CEO。7天的时间，整个沃尔夫斯堡(大众汽车总部所在地)就像经历了一场地震，而属于文德恩的时代也彻底终结了。

穆伦宣布上任的那场会议，原本的主题是将文德恩的合约续签到2018年，而这件丑闻的爆发，也让大众汽车集团的改革提前了。

像大众这样的车企巨头为何会在软件上造假?这背后自然是对销量和利润的追逐。美国一直是大众啃不下来的骨头，大众在美国汽车市场的占有率仅略超2%，远远落后于日产与丰田。为了赶超丰田，坐稳全球第一的位置，文德恩任内为大众设定了到2018年将美国市场份额提高近2倍到6%的目标。丰田凭借混合动力和低油耗已经在美国市场牢牢站稳脚跟，大众取胜的唯一出路便是“高效动力的清洁柴油技术”，而凭借这一技术的推广，大众也占据了北美柴油乘用车市场75%的份额。今年上半年，大众也如愿超越了丰田成为全球销量第一的车企，如果没有这次丑闻的曝光，文德恩和大众的美国之梦看似十分完美。

天价罚单会砸中大众吗

关于作弊行为，大众并没有否认。而据德国《星期日法兰克福汇报》的报道，早在2011年大众的一名技术员就对违法使用软件操控尾气排放提出过警告，之后却没有了消息。随后德国《星期日图片报》也报道称早在2007年，零部件供应商博世公司就向大众公司违法使用尾气排放操控技术提出了书面警告，依然没有下文。

根据美国环保局的说法，大众这次的作弊行为最高可能面临180亿美元的罚款，其实在美国面临刑事调查的大汽车制造商不只大众一家。2010年丰田曾因在披露汽车突然加速等安全问题方面欺骗和误导消费者，被美国司法部处以12亿美元罚金;通用则因为没有及时披露其生产的汽车存在点火故障而遭到刑事调查，最终支付了9亿美元罚金。

如此看来，大众此次的作弊行为并未构成人员伤亡，如果真的领到上百亿美元的罚单似乎却有不公。对此，北京市汇佳律师事务所主任、北京市消费者协会法律顾问邱宝昌认为，大众的案例与丰田和通用性质不同，适用的法律也不同。“丰田和通用属于汽车技术缺陷问题，依据的是与缺陷召回相关的法规，而大众牵涉的是环保相关犯罪，适用的是《美国清洁空气法》。再从主观方面分析，丰田的行为是隐瞒了相关缺陷，但并没有故意制造缺陷，过错在于没有采取及时措施进行补救。但是大众这一次是主观故意作假，虽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但却欺骗了消费者，损坏了消费者的权益，对公共环境(空气)造成了影响，同时美化自己的排放数值也相当于对竞争对手造成了伤害，属于不公平竞争。”因此从这几方面综合来看，如果大众最终收获的罚单金额远高于丰田和通用“也在情理之中”。

德国下萨克森州布赫霍尔茨专门从事交通和保险法的律师Jürgen Hennemann也认为最终的罚款金额不容乐观。“如果发生集体诉讼，那么最终的数字可能是180亿美元的多少倍。美国和德国不同，处理类似案件多以过去发生过的案例为基准。一旦上升到集体诉讼，认定对方存在伦理和道德上的不当行为，就会出现所谓的惩罚性赔偿，最终做出裁决的是陪审团，巨额赔偿在所难免。”

英国《每日电讯报》称“大众此次丑闻比2010年英国石油公司(BP)墨西哥湾漏油事件还要严重，因为BP存在过失和不当，但大众则似乎是故意地欺骗监管者从而违反《美国清洁空气法》。”Jürgen Hennemann也持同样的观点，他认为大众的行为涉及的是完全不同程度的伦理和道德问题，属于“另一个维度”。巧合的是，大众此次雇用的美国律师事务所正是曾替BP进行辩护的Kirkland & Ellis。

在2010年BP公司的“深水地平线”海上钻井平台墨西哥湾水域爆炸中，除了造成11名工作人员死亡，还酿成了美国历史上最严重的原油泄漏事故。2012年底BP与美国政府达成相关刑事和解协议，同意在5年内支付超过45亿美元罚金。今年7月2日，BP又同意在未来18年内分期付款187亿美元，以赔偿原油泄漏造成的损失。而根据英国《金融时报》的报道，目前数以万计寻求赔偿的企业的索赔请求仍然未被完全受理，如果延续此前的赔偿方式，那么这将令BP支付比预留赔偿金多出20亿美元的赔偿数额。

如果大众的行为真的比BP还要严重，那么也很有可能超过BP，创造美国历史上单一公司支付赔偿金额的最高纪录。

丑闻或令大众游走在破产边缘

为了处理这起历史上最大的丑闻，大众已经从109亿欧元的利润中拿出了65亿欧元来应付可能引发的成本支出。而一周内大众由于股价下跌而瞬间蒸发的250亿欧元又是雪上加霜。再加上美国方面没有拿到2016年新车发放销售许可而带来的美国营业额锐减，一旦罚金超过百亿美元，大众是否真的会面临破产风险?

在BP的案例中，为了应对丑闻和高额罚金这家公司已经变卖了部分资产来渡难，而大众最终能否完整保留12个品牌，目前来看似乎值得商榷。NordLB公司汽车分析师Frank Schwope就认为，现在大众“是时候考虑一下杜卡迪和布加迪这种非核心的业务究竟有没有必要保留下来。”

但是也有观点认为大众并不会因为此次丑闻就“轰然倒塌”。康达律师事务所杨红卫律师就认为，“像大众这样规模的企业，有完善的财务系统，对于规避风险和处理危机也早有预警，而且也会有相应的保险体系来进行保障。”汽车行业资深评论员张志勇(微博)也认为，最终的罚款金额是几方协商的结果，而且即便金额很大也还有类似BP那样采取分期支付等方法，不会对大众的现金流造成致命影响。

“如果此次事件仅牵扯北美市场，那么对大众不会构成毁灭性打击，毕竟所占份额很小。如果涉及到欧洲市场，那么确实会对大众的整个利润造成影响”，汽车行业分析师钟师认为，“不过这件事情的主要影响还是在于大众的诚信问题和品牌形象，而且打乱了大众超越丰田称霸全球的计划和步骤。”德国商业银行驻法兰克福分析师Sascha Gommel也持同样的观点，“经历此事后，大众在短时间内再无问鼎全球汽车老大的能力。”

穆伦的选择

接下来这个烫手的山芋交到了大众新CEO穆伦的手中。62岁的“大众元老”穆伦与大众集团签订的合同到2020年2月到期，但是眼下留给他处理危机的时间显然没有5年那么久。

除了巨额罚金之外，还有众多棘手的问题等待着新帅穆伦解决，包括如何安抚消费者和股东情绪，提高大众品牌的盈利能力……对于在大众工作了40年的穆伦来说，他深知这个体系的问题出在哪里，但是也同样清楚改革的阻力有多大。

“目前我最紧迫的任务是根据现状做出正确决定，以最透明的方式重新赢得、建立人们对大众汽车集团的信任。在我的领导下，大众汽车集团将建立并实施汽车行业最为严格的规范和管理标准。如果我们能够做到这一点，大众汽车集团将凭借独特的创新能力、强大的品牌力和最有实力并饱含激情的团队渡过这次危机，同时展现出更加强劲的企业实力。”

这段就任声明中的表态虽然让外界看到了一个果断的穆伦，不过他要面临的一系列棘手问题显然不只一个“柴油门”的丑闻那么简单——大众品牌盈利能力下降、中国市场滑坡、企业文化亟待更新……应该说大众的危机在丑闻出现之前就已经爆发了，此次事件又加重了这些危机。

眼下，穆伦必须尽快收拾好美国的残局。从重新组建由美国、加拿大和墨西哥组成的北美部门，并且派前斯柯达总裁范安德领导来看，大众并没有就此退出美国市场的打算。大众内部一位高管向美国媒体透露，“大众要在美国持续展开一系列表达悔意的、态度极为谦卑的广告攻势。”在外界看来，继续在美国市场销售柴油车已经不明智了，大众应该就此放弃靠柴油征战美国的打算，而保留汽油车和插电式混合动力车。

穆伦的另一大挑战就是中国市场的滑坡，作为最重要的利润来源，大众在中国下滑的严重程度超过了欧洲市场。而资深汽车评论员张志勇更指出，经历了此次事件“更加凸显出中国市场对于大众的重要性。”大众想要改变在中国市场的下滑态势，很重要的一点是改变整个集团的企业文化，这也是外界对于穆伦的期待。

大众集团内一直弥漫着一种“恐惧的氛围”，当初中国市场曝出了DSG事件后也在公司内部被压了几个月之久，这次美国的事件又是如此。大众集团工会主席Bernd Osterloh上周四在内部会议上就提出了，“我们需要在集团内部营造一种氛围，出了问题都能很公开的传达到上级那里，而不是隐藏问题。”对于拥有12个品牌、在全球31个国家拥有119个工厂的汽车帝国来说，或许是时候终结文德恩和皮耶希时代的集权文化了，而穆伦则应该成为这股“新风”的打造者。

从长远来看，不管这件丑闻最终会否造成大众帝国的坍塌，但是至少给了这架多年来高速运转的德国机器一个停工检修的机会。经历了“踏板门”危机的丰田已经学会慢下来了，这自然也是大众所需要的。作为1992年以来大众第一位非工程师出身的CEO，穆伦或许将有机会重塑一个全新的大众。